韋澤秦
站在駕駛臺上,看那海天相接處,火紅的太陽一步步地撕扯黑夜,掙脫洋面的束縛,仿佛裹挾著幾條水龍,急速躍升,那種噴薄而出的力量,給人一種明天太陽照樣升起的希望。
值完最后一個防海盜班回到房間,我久久地靠在沙發上,長長地舒一口氣,終于結束了,很累。自從伊朗阿巴斯港出來,我就一直擔任4到8的防海盜值班任務,下午4點到晚上8點,凌晨4點到早上8點,每天送走晚霞,迎來朝霞,送走日落,迎來日出,我戲稱自己是追太陽的人。
為期一周的值班讓我很疲憊,生物鐘被徹底打亂,整個睡眠時間被分割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盡管如此,當班的時候仍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為我們的船正駛過海盜活動頻繁的高危海區,所以,每次值班我們都要瞪大眼睛,高度注意海面上的動靜。最可怕是那些雷達上沒有顯示AIS信息的船舶,特別是飛速向我們駛來的小船,每一次靠近都會引起我們的高度緊張和不安,抄起望遠鏡,打開探照燈,密切關注它的一舉一動,直到它慢慢遠離,危險解除,才能松一口氣。
當然,值班也伴隨著獨特的幸福。譬如,看印度洋的日出日落就是一大樂事。站在駕駛臺上,看那海天相接處,火紅的太陽一步步地撕扯黑夜,掙脫洋面的束縛,仿佛裹挾著幾條水龍,急速躍升,那種噴薄而出的力量,給人一種明天太陽照樣升起的希望。“日出東方紅似火”,那種感覺一輩子難忘。
日落則是另一番別致景象。只見太陽慢慢西沉,風平浪靜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浪花映著夕陽的余暉閃爍跳躍不止,晚霞層層疊疊,甚是美麗。海天相接處,原本緩緩下落的太陽突然加速了下沉,那景象依舊是雄壯,此時,海上泛起了薄霧,那種煙波浩渺的感覺比起“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來又是另一番韻味。所以,每一位航海人心中都存著一幅關于日出和日落的圖景,那種瑰麗,難以言狀。
身處鬧市的我們已經很難看到星星了,那繁星密布、飛星掠過的星空更是奢望,所以梵高的作品《星空》總是那么神秘和令人向往。海上獨特的環境再一次還原了被工業文明和城市夜空遮掩的星空。在這里,宇宙、星空再一次被點亮,我竟然看到了北斗七星。天上的星星或密或疏,或亮或暗,一閃一閃,望不到頭,數不過來。有時是眾星捧月、星月同輝;有時萬星閃耀而月亮在烏云里漫步;有時是月亮孤傲地對著海面垂影自憐;有時一兩顆飛星劃過頭頂,墜入不遠處的海天相接處。那份靜謐,讓我第一次真正地感嘆宇宙的雄渾壯闊,沒有永恒,沒有不朽,一切只是過程。船在星月映襯下徐徐前行,遠方海天相接,分不清是船燈還是星辰;近處碧波環繞,水中倒影閃爍,仿佛我們前行的方向,就是這片浩渺星海。
海上航行總少不了一位老船長、老海員的故事。值4到8的防海盜班,是駕駛臺里經驗豐富的大副和成熟干練的駕助,彼此的交流總會讓我的值班生活不那么單調和孤獨。
大副是從樂從輪上調過來的抗擊海盜的英雄,當他以平靜的口吻將那次航行怎么發現海盜、怎么抗擊海盜、怎么把海盜打退的故事娓娓道來時,聽得我們心情激蕩,感覺真是又緊張又驚險,特別是這些天來航行值班的情況和接觸到的一些資料,讓我對海盜的兇殘和防海盜工作都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大副的口氣愈是平靜,我的敬佩之意就越是濃烈。他們都是英雄!后來,在航行途中也遇到了一些小船,在大副和駕助的職業敏感性和豐富經驗的指導下,我們一一排除疑似風險,平安地駛出了高危海區。海盜與防海盜,對于我不再是一個模糊的字眼,它們第一次活生生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進入到了我的工作和生活中。
海上航行有時一個晚上也看不到一條船,要是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伴著航行燈,只有我們自己在寂寥的海面上獨自前行,那種滋味可想而知。但是我們不孤獨,在機艙里還有輪機部的兄弟在值班,在為船舶機械正常運轉而堅守著,而在公司、在國內,同樣地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為我們的安全航行保駕護航。想到這,我心里甚是慰藉,滿滿的是放心和安心。
太陽落下又升起,我們的星月征程依舊在繼續。我不用再值4到8的防海盜班,但我將依然追著太陽,繼續海上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