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遠洋公司報到的前一晚,父親顯得比我還興奮,滔滔不絕地向我訴說著我們家和航海的緣分,與遠洋的情結。
我的曾祖父16歲做遠洋船員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甚至連尸骨都葬于大海。他給家人留下了兩份遺物。一份是幾張老舊的照片,這曾給兒時的父親太多的好奇、遐想和疑惑,那是身著筆挺的西裝或海員制服的英俊姿態。另一份是1947年新四軍膠東辦事處航運股發的證明信。抗戰勝利后,曾祖父離開了外國輪船公司,到大連地下黨辦的輪船公司工作。在一次從大連往山東運送軍火的途中以身殉職,這也曾給那時的祖父及家人帶來極大的光榮。
父親與曾祖父從未謀面。他對老人家的更多了解來自于他的姑父。這位畢業于上海教會學校的文藝青年,讀書時受了馬克·吐溫和杰克·倫敦的影響,不惜與他的父親鬧翻毅然做了遠洋船員,并與曾祖父成了忘年交,后來他娶了曾祖父的小女兒。父親說在他的父輩中最敬佩便是這位。他知識淵博、多才多藝,曾當過報社記者、機關干部等,他一直堅強豁達,善良樂觀,老人家90歲高齡時還能有模有樣地演奏口琴和薩克斯。上世紀70年代初,父親到他當時下放的小山村探望,他興致勃勃地親自下廚并端上熱氣騰騰的兩碗玉米面糊糊和一大碗腌蘿卜塊,一本正經地對父親說:“來喝一杯鮮‘牛奶’吧!”又夾起一塊蘿卜塊說;“請吃‘紅燒肉’。”父親一愣,隨后大笑著端起碗,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父親感慨年輕時沒有從事遠洋事業是件憾事。但在父親的至交好友中,卻有著與海洋事業結緣一輩子的人。父親常說是大海賦予他們獨特的氣質與魅力,令他們擁有海一樣的胸襟,海一樣的情懷,海一樣的堅毅,海一樣的浪漫。能與這些人相識相知是他一生的幸運。
如今的我正與這些經過大海洗禮的獨具魅力的人們工作在一起,時刻被他們積極樂觀的精神感染著激勵著。來到公司之前,比我提早參加工作的同學曾跟我說過要當心職場的險惡,然而我卻絲毫沒有感受到那些負面的東西。相反,周圍人給予我的是真誠的關心與幫助,是海納百川的包容與滋養,是同舟共濟的愜意與酣暢。
父親說我比他幸運也比他孝順,因為我真正延續了我們家的遠洋情結。血管中流淌著的血液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作為遠洋人的后代雖不能乘風破浪盡情馳騁于大海之上,卻也要在心中駕駛一艘巨輪沿著祖輩航行的軌跡繼續生命的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