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季的一個夜晚,為了抄近道回家,我騎著自行車選擇了一條鄉間小道。當時,天上沒有月亮,路邊沒有路燈,漆黑的原野伸手不見五指,過往的行人和車輛極少,陣陣寒風襲來,路旁溝渠里的枯草葉發出窸窣的聲響,我禁不住毛骨悚然。
一路上我忐忑地看著路邊那些樹木、木墩和破舊的小屋子,總覺著它們都奇形怪狀的,禁不住聯想起聊齋中的諸多鬼怪,感覺后背涼颼颼的。這十幾里路對于我而言就是十萬八千里!此情此景,我深切體會到了歌曲《走西口》中唱道“走路你走大路,萬不要走小路,大路上的那個人兒多……”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盡量壓住心頭的恐慌,硬著頭皮往前行駛。
“好奇怪啊!這么漆黑的夜晚,那紅彤彤的東西是什么呀?是火堆吧?可為什么沒有看到人影呢?”我正警惕地東張西望之際,突然瞧見前方四五十米處的田地里,有一團既火紅又明亮的東西,頓時內心犯起了嘀咕。“哈哈……”猛然間,那團火紅的可疑物方向傳來一個女人歇斯底里的大笑,恐怖的笑聲尖銳地劃破了整個黑夜。瞬間,我覺得頭發全部豎起來了,脊背陣陣直冒冷汗,感覺魂魄仿佛脫離了軀殼。“我的天呀!是什么情況啊?不會遇到‘鬼’了吧?”魂飛魄散的我頭也不回地拼命蹬著自行車,可感覺雙腿像灌滿了鉛似的,心中不停虔誠地祈禱著讓我平安到家。
“媽!我快要被嚇瘋啦……”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一進門就癱坐沙發上。父親出差了,我驚魂未定地把路上的經歷講給母親聽,以此來緩解內心的恐懼。“小雅,你在家等著,我一會兒回來。”未曾想,母親聽罷便拿起手電筒毫不猶豫地出去了,只剩下我全身不由自主地發抖著蜷縮在沙發里。
“小雅,你千萬別嚇唬自己啊!我去看了,那是一個精神失常的女人在笑,也是她點著了干草。你看,這是我在那里抓的灰土。”十幾分鐘過后,母親回到家,讓我看她手里的灰土。我努力平復了情緒,這才發現母親渾身沾滿泥土和枯草葉,左眼角邊緣還有一道血痕,樣子有些狼狽。這一定是母親在攀爬那條滿是枯草的溝渠時所致,我深感內疚。
我用溫毛巾輕輕擦拭著母親眼角的血跡,先前的恐慌感也被那束母愛之光驅散到了九霄云外,內心漸漸平靜下來。在我眼中,母親那極其普通的手電筒猶如一支永不熄滅的熊熊火炬,指引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
【作者:莫柔】
母親自喀什出發,乘坐汽車、火車、飛機、地鐵,幾經輾轉,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跨越四千多公里到達秦皇島。以前我總勸說她來這邊游玩,母親總以生計繁忙為由推脫,而這次她幾乎是“聞令而動”,哪怕是半夜出發,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向我而來,只因她知道兒子添子,需要她。
晚上,我在接站口竟沒有第一眼認出來曾經皮膚白皙、長發烏黑的母親。當她來到眼前喚我的乳名時,我才瞬間恍然。歲月在她的身上刻刻畫畫,生活在她的肩上壓了又壓,沙漠里迎風坡的褶皺爬上了她的額頭,天山頂端的白雪皚皚覆蓋了她的頭發,戈壁灘上的溝壑印在了她的指間掌間,還有那大西北的沙土洗過的臉頰……我不禁淚如雨下。
母親手足無措地放下行李,小心翼翼地用枯柴般的手摩挲我的臉,拭去我的淚珠。那老樹皮般的觸感就像一刀刀劃在我的心臟,我再也控制不住,緊緊抱著母親,嚎啕大哭。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到了,用緊張磕巴的家鄉話說她來晚了,讓我受委屈了。她自責、心疼,把一切都歸咎于沒能早早地到來幫我分擔。我無力地搖頭,說不出任何的言語。
母親操勞了大半輩子,尤其這幾年,隨著我畢業、結婚、生子,更是不知辛苦和疲倦。她無情地把氣力和血汗用干,變成兒子結婚的彩禮、出行的車子、扎根城市的房子……還要榨干自己逐漸干涸身體的剩余價值,照顧剛出生的胖孫子。那么多年,我似乎已忽略了她的老去,習慣了幼時她的年輕力壯,習慣了向她汲取營養。母親就像荔枝,不管外表多么干澀,內里總是替她的孩子守護、深藏著最甘甜的汁液。
子欲養而親不待。哪有什么來日方長,哪有什么青春永駐,從現在起,少一些索取和理所應當,多一些陪伴和關心,時常與父母通個電話,為他們做一頓飯,多擁抱他們,替他們選購一件入冬的大衣……你會發現,我們輕而易舉帶給他們滿滿的幸福和快樂。
那晚,我執拗地接過母親緊握著的行李,牽著她的手走出車站。回到家,我下廚做了一頓飯菜。我只看見母親像孩子一樣開心,語無倫次地夸我做的飯好吃,眼角還閃著淚。
【作者:王文源】
20多年前,母親查出了胃癌,而且是晚期,她堅持要在老家常州醫治。那時我仍在上班,經常往來滬常兩地。
有一天,一位家鄉的老姐妹來看望母親,帶了一包燈芯草。她握著母親的手說:“不好意思,借了你3000元錢,已有好幾年了,看樣子現在還無力還你。要么這包燈芯草就抵了這筆債,我在上面念了阿彌陀佛的經。”母親一口答應。老姐妹臨走時還說:“好人會有好報。”等她離開后,母親轉身對我說:“人家還不出,說明生活確實很困難,她欠的錢就算了。她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人總要行行善。”母親是附近出了名的善良者。賣肉的老板把多余的蹄膀送到家中,說是專門為她留的;賣床單的老板送來兩條棉被,說是想辦法專門為她采購的。其實家中這些東西都是不需要的,但母親都會照單全收。
母親彌留之際還給我說了一件事:“村里梅芳向我借了1000元錢,她離婚后一直單身,還帶著個小孩,很困難、很可憐。這錢不要再去討了,反正我們也不缺這一點兒。”母親言猶未盡,“人情債是還不清的,但這錢債容易忘,也容易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說完,朝我笑了笑。
不久,母親永遠離開了我們。當我搜尋記憶中留下的痕跡,我所走的每一步、所做的每件事、所經歷的每一段心歷路程,都有母親心靈陽光的照耀。二十年過去了,母親的善良、淳樸和助人為樂的思想一直留在我的腦海中,鞭策著我的言行。
【作者:錢坤忠】
母親中風后喪失了行動能力,每天躺在床上,說話也變得含糊不清。為了給母親一個好心情,我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每天都在她的床頭擺上一束鮮花。我上網查找有利于身體康復的食材,一日三餐,從不糊弄。我還時常把母親抱到輪椅上,推她到陽臺曬太陽,給她按摩梳頭。90歲的母親仿佛回到了嬰兒狀態,任我擺弄。
那日晚上,我和母親同睡一張床。我背對著母親,因孩子工作的事,心中煩悶難耐,索性一轉身把被子蹬開,平躺起來。沒過多久,我突然感到腳部有些癢,像是有小老鼠在蹭來蹭去。我又轉身回去側躺,不一會兒還是感覺有東西在蹭我的腳。我煩躁地轉回身平躺,不久又感到腳部癢。我猛地睜眼觀瞧,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原來是母親的腳趾正在來回緩慢地“擺動”,用大腳趾和二腳趾夾住被子的一角,緩緩向我靠近。可被子太沉了,母親一使勁,被子就輕松地脫掉了;再夾,再掉,反反復復。母親鍥而不舍,腳趾反復地“瞄準”被子,在確定夾住被子的那一刻,腳趾使勁地“低下了頭”,仿佛“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那一刻,幾乎用盡了她一輩子所有的力氣。原來,母親怕我著涼,正努力為我蓋被子。黑暗中,我的淚水噴薄而出。
母親臨別前,閉著雙眼,不吃不喝,任憑子女們哭天搶地都沒有太大的反應,我們知道她是在等我的女兒——她最愛的外孫女。咣當一聲,女兒闖進家門,徑直沖進房間,撲倒在母親床前,大聲喊道:“姥姥!姥姥……”母親慢慢睜開眼睛,渾濁的雙眸陡然一亮,微微顫抖地張開雙唇,含糊地說:“好好的啊……”
這就是我的母親,就像風中殘燭,在快要熄滅的那一刻也要發揮熱量。在最后的日子里,她用“洪荒之力”托起了對子女無限的愛。
【作者:葛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