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成嘯
位置對船舶的航行無疑是至關重要的。尤其是我們這艘30萬噸的大船,一旦跑偏,要么擱淺,要么觸礁,要么發生碰撞。因此無論是過馬六甲還是巽他海峽,船長都堅守駕駛臺,駕駛員們不茍言笑。船長在擋風玻璃、雷達、海圖桌之間來回審查比對,不時拋出“注意定位”,正如其所言:“要時刻把船放在最有利的位置。”我想定位是為了獲得自己的位置,瞭望是為了獲得他船的位置,看海圖是為了看自己所處的自然水域環境是否有危險,而觀雷達電子海圖則是為了掌握他船相對我船的位置判斷我船是否有危險,說到底還是看位置,位置點顯然已經是航行安全的指示點,位置線就是船舶安全的生命線。看《航海應用技術拾遺》有這樣的案例記錄:某船長為了避風浪臨時劃了一根航線回錨地,最后擱淺了,原來船長劃得粗濃的航線把5.8m的“.”蓋住了,當班駕駛員誤以為是58m,最后不出意料地擱淺了。
船能順利漂洋過海,關鍵還在人。正如每個機器都有自己的位置一樣,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位置。人、機器共同組成了一個統一的整體,沒有人可以一個人駕駛遠洋貨輪放達四海,也沒有人可以一個人就玩轉機艙。所以位置的差異性是客觀存在的,但每個位置的不可或缺性更是久經實踐考驗的,每個位置都是一種功能的和秩序性的存在,少掉任何一個位置,就像念珠少掉一顆念子,鏈條斷了個連環,木桶少一塊木板……
位置還體現了一種長幼尊卑之禮。《紅樓夢》第三回有一段:“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些須認得幾個字”的林黛玉自然知道那個位置豈是自己可以隨意坐的,她對自己的位置有自知之明,所以十分推讓。“賈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們不在這里吃飯。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這里黛玉入座是出于遵從外祖母的意思,是禮也是孝。“賈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座方上來。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這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如若誰咋咋呼呼隨意入座,那就是無禮無教無孝。
位置丈量了個體在群體中的地位。東漢末年,漢室傾頹,主上蒙塵,司徒王允在府上聚一幫扶漢忠臣,此時潛伏在董卓身邊已完全取得其信任的曹操夜闖司徒王府,并不知情的王允只給曹操安排了一個末席位。一個末席把王允等人對曹操的鄙視、憎恨,以及曹操在扶漢忠臣心中的位置丈量得清清楚楚,無需言語。巴塞羅那流浪者大街直接連著地中海,盡頭是一個廣場,中間有一柱高塔,底部有費迪南德國王和伊莎貝拉女王雕像;塔的最頂部還有一尊立像,他凝視遠方,全然穿越地中海,銳利又堅定,他就是來自意大利熱那亞的航海家哥倫布。塔尖的這個位置省略了繁瑣冗長的說明,最直觀地表達了哥倫布在當時西班牙人心中的位置。
每個人要找準自己的位置是不容易的。錢鐘書早年就說“平生沒有多大志氣,就想做點學問”,錢老橫掃了清華圖書館,學富五車,且不論《圍城》,單就《談藝錄》《宋詩選注》等十幾部學術著作,就足以說做出了學問,不負當年志氣。楊絳晚年還對自己一生尊重錢鐘書“做點學問”的追求和癡氣表示肯定和不易:“我保全了他的天真、淘氣和癡氣,這是不容易的。”《鄭蘇仙夢游冥府》中有一處鄭公面對閻王爺拷問的對話。鄭公說:“我雖無功,卻也無罪。”閻王一笑:“公一生處處求全自保,避嫌不言,非負民乎?畏繁重而不舉,非負國乎?三載考績之為何,無功即有罪也。”閻王看來居官位,無功即是罪。而在其位不謀其政,想著如何翻云覆雨、中飽私囊,那更是罪加一等。
人們普遍慕強疏弱,都想搶占人生的高位,“雌,柔,辱,賤”都被視若苦境和人生的低位。然而世事變化,往往低位才是世事發展的最有利的位置,人在低處,抬腿就是登高,人在高處,伸腿就是低就。人生就像在山中行走,上山的過程步步登高,令人興奮,充滿干勁,然而如何保持積極的心態坦然地面對下山,才是路能否走長走遠的關鍵。船行四海,氣象萬千,把握好船位不易,需要時刻謹小慎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人生在世,外力無數,處境多變,清醒從容地面對各種位置更不易。